八月冬雪

上
白莲花的家在江南，大家都觉得没毛病，只有江南水乡这般温婉的地方才能养出白莲花这样的人——这是学长们说的，却不是本地女的看法。
只有吴侬软语的装腔作调，才会养出自然的卖萌装嗲。
这是本地女在八卦楼里说的，却不是她在人前的话。
“习惯了北京的雾霾，还真想去别的地方吸吸看。”
“诶？本子没去过江南吗？”
没去过？本子这么一回想，还真的没去过。从小到大去过各种地方，唯独对于江南这地天生的排斥。
她想起采莲曲，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到底是怎么个顺序她记不清了，她本身成绩就不是特别拔尖，能进这所学校全是凭着本地优势，但她一直都是班上的领头人物，身边都有一群女孩子跟着。诗句？她知道如何把事情快速完成就行了，高考完后这都是要还给老师的东西。
对于江南还有的印象就是来自小白了，
于是说没去过有点放不下面子，说去过又违背事实。本子手机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回答的话语有些卡壳，“唔……”
这声延长音却被小白轻巧地接过——她一向擅长这些，所以才会有无知的学弟跟学姐请教学习生活，甚至还有情感问题。
“我想本子如果没去过就好了呢……”
“怎么说？”
本子心想，老娘还真没去过。
“没去过的话，就可以带你去我们那里玩了。”
小白从她的椅子那边停下手中的活路转过头，对着铺上的本子嘿嘿一笑。
你瞧，语气真诚得根本听不出半点虚假，可本子就觉得她说的是假话。
她去家里有什么好的？本子不是不清楚小白的家庭情况，她根本不想知道，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就会有风言风语透进来。
“那还真不巧，我去过。”
于是本子也选择了说假话。
“是吗？”
“我去过很多地方。”
本子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去看小白，她把手撑在脑袋后，没有选择回答是与不是，而是加重了语气。

本子没有说谎，她确实去过很多地方。

她说话这方面没有小白强，但出手阔绰也很会做人，给人带什么伴手礼基本上是家常便饭。
她上个假期出国去了波西米亚，回来的时候给舍友们带了裙子。
学婊的是书，她知道那人也不会对裙子感什么兴趣。
“你只能把对的礼物给对的人。”
本子父母做官，所以对于送礼的那些门路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于是从小耳闻目染便也知道了如何投其所好。
学人精和小白是一样的裙子，反正不一样的也会被学去。而她最初选的时候是觉得这白裙好看，剪裁别致，这使得她想起了小白，一时鬼迷心窍就便买了下来，索性又多一条不是钱的事。
如果一条好看的裙子不能配适合她的人，是一件挺可惜的事情。
“还真是好看！”
小白拆开礼物时，学人精就凑了过来。
“哎呀，我看看我看看……诶？原来是一样的吗？”
“嗯嗯，姐妹装呢。”
瞧瞧，话说得多好。明明就是流水线上两件一样的产品而已，到了小白口中便成了姐妹装。
于是本子当时起了个坏心眼，她靠在自己的梯子边，装作专注掏包里东西的样子，然后漫不经心地说，
“哎呀，我只觉得你俩都适合于是就买了。也不知道谁搭衬得更好看呢。”
当然是小白，颜值摆在那儿。俗话说得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呃……”
学人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于是支支吾吾着看向白莲花。
本子没瞧白莲花，可却支着耳朵在那里等着白莲花的回答。
“我觉得，还是欧神最搭小裙子啦。”
小白咯咯地笑了两声，问题被她偷天换柱了一把。
“还记得吗？上次的反串。”
不是，才不是这个问题。可嘴巴却先于内心开始了行动。
“是啊。还真想再看一次，可惜老高不放人。”
“什么？什么反串呀？”
学人精不是话剧社的，自然没见过那张照片。
“就是……本子，你那里有存吗？给小静看看吧。”
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掏东西的假象，有些尴尬地把内层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你瞧，就这张。”
就这张，欧神其实长得很水灵，戴着假发倒真的能把学人精给比过去。学人精凑了过来，过近的距离使得本子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手指却还停在屏幕上滑动着照片。她发现自己的照片库里竟然还存着那张欧神和老高的合照，这不该是早在自己被判下失恋时就扔进回收站的东西吗？
“欧神很可爱对吧？”
小白吐了吐舌，学人精已然忘了之前本子制造的难题开始和小白叽叽歪歪关于欧神的话题。
基于欧神的印象，本子就停留在SSR和老高身上。现在想来，那个宅男上次为什么会去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呢？不是什么48演唱会才会去的人吗？
你瞧，本子现在才意识到小白说过的话。而小白又到底是什么时候懂得的呢？
这些本子都不知道，她还是不了解白莲花这个人。

“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去她生活过的地方。”

寒假的时候本子刷到了这条动态，是班里的一男生的，配图是那人女友的家乡图片。
随手点赞，拇指四分给拍照水平，七分给无聊万岁，减掉一分给秀恩爱恶心。
本子躺在床上继续刷着动态，然后没几条就到了小白的动态。
配图是可能是她家楼下的某刻树，树叶掉得光光的没有了叶子。
配字是“冬天。”
简明扼要，却很有意境。这是小白的一贯风格。
再加上好看的滤镜。
本子点赞然后又取消，最后把这条动态划过。
等到她把所有动态都刷完，这条该死的动态就又出现在了首页上，还多了一堆共同好友的赞。
他看见那个副会长就在底下评论道，
“学妹你们那里也冬天了呢。”
废话，全国各地都冬天。本子给了个白眼，副会长那点心思本子看得出来，更不用提小白了。可这个姑娘就是把人吊胃口吊着，不紧不慢地玩着暧昧的游戏。本子心直口快，于是恨极了这种一层纸的游戏。
她又把动态再次刷新，副会长的消息还在那里，却没见到小白的回复。
这人在线吗？
本子私信戳了过去，但又找不到话说。她只是想试探小白在线不在线，但她能说什么呢？
说作业你做了吗？那是学婊。说能帮我推个衣服吗？那是学人精。说什么都不像本子，而本子该说什么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很久以前小白在楼下，而自己在铺上的那段对话。于是手指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朕突然想来你那里了，接驾不接驾？”

下
白莲花觉得本地女真不会撒谎。也不是不会，她撒谎时语速变快，眼神漂移，怎么想都和自己差远了——不是一个段位。
自己擅长说谎。
所以那句邀约半句是假话。她说过大多口是心非的话，所以不想本地女来才是真的。
来了能干嘛？把自己那个拖累的家庭给她看看，让她明白自己有多嫉妒她的幸福吗？
一本书被摊开放在了一边，《岛上书店》。她前几天从书店买来，因为听某位学长这么稍微提起过，机缘巧合前几天看到了它摆在书架上。
这几天点点滴滴地在慢慢看，权当打发无聊的假期时间。
而本子的电话打来时，她正看完一章的开头。
噢——她想起前几天在微信上本子的话，而她没料到这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说来就真的会来。
稍微，有点羡慕呢。也想要说去就去呀。
手机还在振动，小白心想再不接电话就有故意之嫌了，于是动动手指划开了屏幕，一边接电话一边套上了外套。

“喂——到了吗？来啦来啦，臣妾马上接驾。”

“妈，我同学要来啦。”
挂掉电话，出门时顺带告诉了厨房里的母亲，多准备点菜肴好歹是礼节。
小白一点都不想本地女来，但多少还是有些期待。

大小姐驾到自然是飞机。用本地女的话说，坐火车是坐牛车，不坐头等舱就是站票。每次春运都和一大堆人挤火车的白莲花，自然是不懂得本地女的，学婊也不懂，学人精也不懂，所以本地女此言一出便被宿舍集体讨伐嗤之以鼻。
而白莲花现在觉得飞机是真的方便，昨天的微信，今早本地女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行李干脆，除了拖着一个箱子外什么别的也没有，站在机场的到达出口，听着自己的歌。
索尼的头戴式可能效果是真的好，直到白莲花把奶茶往人脸上一热，这才注意到白莲花的到达。
“听什么呢？这么专注。”
“霉霉的新歌。”
“哇？霉霉又恋爱啦？”
“不是。”
本地女把耳机摘下挂在脖子上，接过了小白的奶茶喝上一口。她说话的雾气吐了出来，熏白了空气。
“这首歌不太甜，是黑化曲。”
本子喜欢欧美的曲子，因而霉霉是歌单里的常客。她总是吐槽霉霉每首歌曲背后都藏着一个男友，却不得不佩服霉霉的歌是真的好听。
“她不该总是从恋爱中汲取养料才确认自己的存在意义，为自己而活，这才够酷。”
本地女说着，然后盯着白莲花看。
白莲花眨了眨眼，好吧，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本地女总是对于周遭的事高高挂起，这也算是她难得的关怀了。白莲花低下头假装喝自己的奶茶，人生第一次不知道怎么接话，她想反驳，或者说点别的什么，话语可能都被珍珠给呛死了，当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话语权时再开口却是，
“陪我去一趟我的高中吧。”
“诶？”
“陪人家去一趟高中吧，好不好嘛？”
她想，饭菜还没好，本子拖着的行李也少，她也不知道接下来把人带去哪打发时间。
“别撒娇。”
本子式的嫌弃。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跟你突然跑回去高中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在班级后的许愿墙上贴过这样一张纸条，现在愿望实现了，我想去还愿。”
“那你自己去还呀？”
“顺便带你瞧瞧平民中学。”
“我读的也不是贵族学院。”
“哈哈哈哈。”
白莲花自然而然地挽过了本地女的手，她知道本地女身形一僵却没有抗拒。今天的天气很好，她高中毕业后就很久没回学校看看了，或许门卫换人了，不过她有自信自己也能凭借花言巧语混进高中校门，就像她一贯擅长的那样。或许以前喂过的那只肥猫也死了，猫是短命的生物，不过她能凭借几袋猫粮和新来的猫咪搞好关心，就像她擅长的那样。
但她希望那张纸条还贴在那面墙上，那张写有“找到喜欢的人”的纸条——这是她以前很擅长的东西，可她太久没喜欢过什么人了，不想再失去了。